二十年前，一个朋友带我到石景山俱马术乐部。早听说圈子里有个教练叫哈达铁，在会所，和老哈坐对面，茶一杯接一杯，烟抽了一支又一支，没什么太多的话说。我说要去看看马，老哈便引我去马房，他伸着脖子，弓着腰，晃着膀子走在前边。记忆中，老哈的那身骑马行头从没换过，一直穿到今天。从马房出来，一名骑手骑一匹黑马在场地上训练，我说：“是匹奥尔洛夫？”老哈回答说：“好像是匹苏高血。”一个专业运动员对一个爱好者说“好像是”，这倒不是说老哈虚伪，因为真正的苏高血是1950年代进口的前苏联马，这种马有它严格的血统指标（纯血的血统占95%），到20世纪90年代，那批苏高血的后代已不可能保持它的血统标准。老哈清楚这一点，所以才这么说。他了解马，又给外行人足够的面子，这就是老哈的为人。

10年前老哈在华谊兄弟马会举办的障碍赛赛上

老哈爱酒，更爱马。饭桌上，酒杯刚端起来，电话铃响了，说一匹马病了，他放下杯就赶去马房。每次比赛完，他总是亲自押着马回俱乐部，很少例外。在对待马上，老哈从不敢怠慢。据石景山俱乐部的人说，老哈前些年晚上喜欢和朋友打牌，但到了喂马的时间，放下牌就走,才不管是三缺一还是几缺几。这些年我没看到过他晚上打牌，倒是看到他晚上喝酒。看上去老哈有时显得心事重重；他心里的事太多，他把从事马术运动的过程叫做“愚公移山。”

记忆中，老哈的那身骑马行头从没换过，一直穿到今天

老哈为人处事的成熟与他的年龄似乎并不相符。90年代，那时他也就40来岁，有一次大家在一起喝酒，不知怎么聊起了滑冰；因我从上初一时就开始学滑冰，觉得很有些心得，于是兴致勃勃，从重心转移说到冰刀刀刃的运用，侃得唾沫星子横飞......大家听着，老哈一句话不说坐在那里。吃完饭出来时，老哈借着洒劲用拳头捶了一下我的肩，笑呵呵地说：“你是什么不懂聊什么。”我说：“骑马我不行，滑冰你不懂。”老哈这时才告诉我，他原来是滑冰运动员出身，拿过全国青年速滑冠军......

老哈好玩儿的故事很多。90年代一个晚上，他在城里和朋友吃完饭打车回石景山马场，因那个年代马场所在的老山晚上四处漆黑，很荒凉，一般晚上司机都不愿意往里边去。但今天这活儿挺“肥”，40多块钱，可司机心里却犯嘀咕，于是便和老哈搭话，打探这乘客什么人。当得知老哈是骑马的，去的是马场时，心里踏实了，因为这司机去过石景山马场。北京的出租司机爱聊，“地上”的事全知道，“天上”的事儿知道一半儿。司机对老哈说：“要说骑马，得说人家老哈----”等司机话说完，老哈不紧不慢地说：“我就是老哈。”司机扫了老哈一眼笑着说：“你拉倒吧，你哪儿是老哈呀，我看过老哈骑马------”。车到马场门口，老哈拿出身价证，司机惊异：“你真是老哈------行了，车钱不要了！”老哈塞给司机100块钱下车走了。

2011年在荷兰福里斯兰

中国优势体育项目中有一大批权威，而中国马术界没有这样的权威。马术这一大摊子，既无系统又无权威；事儿不知从何干起，话不知从何说起。老哈不善言辞，但认真做事。他认定的训练和饲养方法别人是很难改变的。老哈听不进似是而非、半出半进的话，他学习和消化的知识自成体系。作为西坞俱乐部的总经理和总教头，他从不主动劝说来骑马的人入会，而是希望来俱乐部骑马的人通过他的教学真正喜欢上这项运动，他希望喜欢骑马的人越来越多。我做为马术运动的外行，不敢乱评老哈在养马、训练马上的所做所为，但如果我有马，我会放心地把马交给他。因为他真心地爱马，他不是为了钱而从事马术运动，而是因为对这项运动的虔诚。

2014年在朝阳公园世界杯和徒弟丹丹

哈达铁曾是全运会马术冠军队成员，也曾担任过中国马术队的教练。1997年，在上海举行第八届全运会，我专程去上海看马术比赛。当天晚上我请老哈等一些运动员吃饭，为他们加油。当晚只有老哈没来，电话里他告诉我他有工作不能参加。其实我了解老哈，大赛前他可能没这心情。在八运会上老哈率领非官方体制的北京队（石景山俱乐部）取得了团体冠军。当天下午，一家餐馆惨不忍睹；几十人占据着大厅，椅子被骑碎了，酒被喝光了，一些人的背心被撕烂了------哭的、笑的、唱的，乱成了一团。老哈和我在同一张桌子，他的屁股就没粘过椅子；一直站着，唱着，喝着，笑着------。坐在老哈的对面，感受着这位达斡尔族汉子内心涌动的激情，就象歌里唱的：父亲的草原，母亲的河------

作为国内高级别赛事参赛年龄最大的骑手，老哈也有自己的目标——“有酒喝，有马骑”

我没有资格评价老哈现在的骑术水平，但我发自内心地说，老哈那种德行的人才配从事马术运动，老哈那种质量的人才配做个马术运动员和教练员。老哈曾对媒体感言自己的人生目标：“有酒喝，有马骑。”这实在是个境界。佛教教义的根本在于求“觉悟”，老哈是在努力去求“觉悟”的人。（文/李刚、摄影/李艳阳、大麦）